长阿妈

为什么人类没有冬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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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完*蕉橘《十里繁星赠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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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繁星赠予你
文/社长*破光而来,与你并行。



壹*奈何桥,孟婆汤,谁的灵魂在吟唱>>>

夜幕沉寂于蝉鸣
夏风纷扬在树影
咸涩的海浪亲吻着岛屿
细密的碎光铺满了整个世界
璀璨的银河沉睡在你眼里
双手交握我对你祷告,吐息之间在黑暗里读秒
你不及三星一线月影戏法的神秘
亦不及滚烫的耀目日光穿梭在羽翼里
唯有温和的光芒流淌在笑靥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那黑暗中的细微光芒却未曾改变

东岳庙往下的十层台阶上供奉着十殿阎罗,神明抬起指尖,眨眼间烛火曜曜,映照着年久失修的庙宇正闪烁着残辉,亡灵的哀鸣渗透了冰冷的烛台。摆渡人撑着竹竿摇开水纹,圈圈滟滟,带着阴阳两地划分的思念横渡白雾缭绕江面。

悠扬的歌声穿透了没有生机的地府,呢喃着打渔人家夜晚休憩的歌谣,和着手上叮叮咚咚的声息,铺开在跳跃的烛火中。

“小铃啊……”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老人佝偻的身影在转瞬间化为浅蓝的流光,自地府飞向她所牵挂的故乡,为在海边等待流星雨的人们留下细碎并难以捕捉的光线,而后附耳倾听着夜幕中描摹愿望的低语,悄悄地使出魂力后添上了实现的砝码,而后疾速地跃过云层,仿佛不曾留下痕迹。

一颗星子自北向南划过,在白昼与黑夜间划下无法逾越的界限,流星雨的轻响,闪耀了盛暑的蝉鸣。

扑簌纷飞的彼岸花,酸甜苦辣的孟婆汤,银白的发丝揉满了咸涩海浪的气息,纯银打的铃铛晃出清脆的声响。是谁不愿渡过那湍急奇险的忘川河,又是谁不愿踱过秦广王建造的奈何桥?是谁在广玉兰盛开的夏季轻轻哼唱着古时的歌谣,又是谁在虫鸣螽斯的时节里拨开一切雾霭?

孟婆一个符咒唤来尝愿星官,无奈地摇了摇头,执勺对曰:“愚者之魂,速速取觅。”

“可有期限?”少年执手取下发簪,及腰的金色长发倾泻于彼岸花间,口中轻念咒语,双眸闪过一丝光线,那沉黑的什物便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赤红间。

“仙官高兴便可。”孟婆笑言,指尖转动,木勺在她的手掌间转了一个轮回,一瓢清水落在桥上灵魂手中的木碗里,“但不可拖延多时,只因那厮魂力怕是不多了。”

“戾荆之封体已去,不出三日,必归。若是届时未归,再放它出来寻便是。”金发少年沉言道,而后面庞却映出了明媚的笑靥,继而缓缓说道:“思念苦楚实难堪,欢快相见……死亦甘。愚者之魂?于我看来,非也非也——”
说笑间,光影轮回,花瓣翻飞,少年的身影幻化成风,顺着地府生灵气息的流动涌入另一个温暖世界。





 

贰*光芒下,暗影上,谁的哭声轻轻荡>>>

现实与幻境的交界线摇晃着。

却依旧清晰可见,分辨得没有顾虑,剩下的却是无尽思念的愁苦。

毫无希冀可言的灰白色平铺涂满了这个平行世界,不露声色地渲染着燃烧于少女面前的微弱火花。细微的焰色却又在须臾间化为一缕浓稠飘渺的烟雾,丝丝缕缕地散开在清冷的空气中,而后在眼前化作灿烂烟火,一簇簇的流光溢彩融化在她的瞳孔中央。

没有记忆中波光粼粼的海水浸泡着她的脚踝,也没有记忆中老人拄着拐杖低语着夏日怪诞的映像。灰白色的维度模糊了记忆中的飞檐凉亭,四方体的空间错开了脑海中的风铃冰沙。唯有镜音铃讷讷地站在原地,她向四周望去,单调的灰白色印在她毫无神采的眼里。除此之外,呈现在她眼前只有两把竹椅和一张大理石圆桌,桌上是泛黄的蒲扇和一杯温热的茶水,椅子下的蜡笔散开在积木旁。

从大脑皮层中疾速剥离而出的碎片,细细密密地拼凑起早已尘埃落定的回忆。无法改变的体温和心跳频率,永远地沉入暗黑的泥土深处。

少女的瞳孔在片刻中收缩,言语无法描述,哽咽在喉咙深处的悲伤,无法倾吐,只剩下无声的吞咽。

来不及与她道别,万千山水的距离划清了二人的界限,等待着镜音铃的是纯黑的礼服和红木的棺椁,甚至没能凝视着她在纯白的羽翼中静谧沉睡的模样,也没能在最后一刻握住她冰凉而又和煦的手掌。

真是,太差劲了……!太差劲了!

咸涩的风暴湿润了一片金色稻田,风暴中心飞舞着断了线的风筝与无法止住的悲痛,被狂风卷到云深处后,映照的是金发少女噙满泪水的湖蓝双眸。金色的睫毛微微攒动着,不争气的眼泪终究是模糊了这片光景,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掌心间,即刻幻变为她最爱的小柑橘。

“奶奶……奶奶……奶奶你在哪里啊……奶奶……!”

她像个找不到母亲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在梦境中跌落于绝望,嘶吼着仿佛如黎明的兽一般寻找希望,可绝望的暴风圈却将它拖入暗夜,一丝光线都无法穿透由记忆与思念砌起的高墙。

——神明啊,请给予我操控梦境的能力吧。

——神明啊,我想见她。

——现在就给我实现啊混蛋!!

“给我实现啊混蛋!!!”

她蹲下身子,不知是第几次对着手腕上的银铃手链如是说着,小巧精致的手链染上了暗色,怎么都摇不出脆铃铃的声响。数不清的小柑橘落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少女满怀着柑橘的清香,悲恸的哭泣声游荡在无法挣脱的平行世界里。

   

 

 
叁*星辰间,圆月央,谁家少年笑声朗>>>

从黑暗边缘断断续续传来的声息,敲碎了如泥潭般痛苦的梦境。混乱的思绪还未整理清楚,成年人的讥讽声和物体的坠落声便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女人的呜咽声和男人的打骂声在凌晨的时间中泡涨泅水,一下一下地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你成天在外面工作应酬,对家里不管不顾的!!你看看现在女儿的眼睛成什么样子了?!!你有关心过我们吗!!?”

“我每天努力赚钱养家为的谁??!!你还不是每天拿着我的钱撇下女儿去搓麻将?!!小铃的眼睛难道我没有花钱去给她治吗??!现在倒好还反过来问我了!!!”

“那也比你把钱拿去给狐媚子好!应酬应酬,我看是去逛窑子吧!女儿的眼睛都要瞎了也不见得你问候几句!!钱钱钱就知道钱整天就知道和钱跳恰恰!真当钱可以买命啊?!!”

“哟,那和你一起搓麻将的小白脸呢?!!哪儿去了?!是不是要用我的钱去养他啊??!别给脸不要脸了臭女人!”

“臭不要脸的男人!你这唯心主义的神经病早该去康宁了!!”

…………

轻薄的棉被无法抵御刺耳如刀的声息。厚实的雕花木门也无法阻挡成年人所描绘的噩梦。

清冷的白光透过雕花木门错落的门缝描绘出填了色的平行线,玻璃杯落地后挑起的惊炸声恍若刺耳雷鸣,碎片弹到镜音铃的房间内,剔透的晶体仿佛可以映照出父母相互揪着头发的光景。镜音铃眯着眼望向门缝外的世界,残缺的桌椅叫嚣着绝望,夏季的凉风穿过被划破的窗帘,玻璃碎片如陨落死亡的星,压抑又难过。

直到父亲摔门而出,母亲锁上房门,这场看似永不会结束的话剧才迎来了谢幕,镜音铃自嘲地开始为这场完美的话剧而鼓掌。

夏夜的凉风涌进没关紧的落地窗,仿若冻结了室内的尘埃。女生蜷在被子里,眼泪打湿了枕巾,心脏像是压了一块爬满了藤蔓的巨石,在心跳的起伏动荡中摩擦出尖锐的碎屑,割裂了房室瓣后开始大肆地吮吸滚烫浓稠的液体,而后留下的是她止不住的泪水和音律不齐的呜咽。

神经末梢泡涨着平行亦或是交错的黑色默片,在她的脑海中独自观赏。

压抑的心口,难以呼吸。

她缓缓坐起身子,抬起眼帘,视线碰撞,交错于桌台上的照片。

镜音铃难受地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桌台上的相框,在沉沉黑暗中用指肚摩挲着映在照片上的笑靥——银发老人牵着自己的手,银铃手链叮叮咚咚的声音犹如春水初生,真实的触感和温度的传递让她思念,二人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一望无际的蓝空,十里绵长的白云,翻飞旋转的海鸟。去年阳光纷飞的夏季,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午后绵软的日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湛蓝世界。

直到视线无法对焦,她才将事物轻缓而又不舍地放下。无意间抬起眼睑,眼前的银色金属事物借着眼里的光倒映了自己的双眸——白色的点与线随意交织组合成星象图的模样印在她的瞳孔中央,即便是在夜间也散着微弱的光芒,仿若纯白的飞鱼穿梭在海洋深处,顺着水流翻涌出细微的日光。

——你看看现在女儿的眼睛成什么样子了?!!

——都要瞎了!!

镜音铃伸出手掌覆盖住自己温热的眼,潮湿的触感延伸于皮肤表面,细碎的柔光透过指缝。她在呼吸间睁开双眸,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跟着视线的星象图圈圈画画。

令父母担心害怕,主治的眼科医生也无从下手,开了一些毫无用处的眼药水和内服药后便草草了事让其再寻高明。封建迷信的母亲即便请来了做法的禅师,不过也是为自己撇下一张纸符便皱眉离去,做法期间也未曾开口言语。

镜音铃手中攥着那张空白的纸符,缩在懒人沙发里,把自己裹成一团再塞到沙发深处,阖上双眸倾听虫鸣欢唱。

可少女不知晓的是,窗帘后的世界,早已晕染了她记忆中的灿耀印象,不是沤珠槿艳,而是神明的世界。

圆月高悬于空,奇丽斑斓的星空照耀了她寂寞的夜。

纯白的符纸飞舞如初雪,青蓝色的光辉如白莲般盛开于他眼前,少年两袖清风,嘴角浮开一抹笑,城市喧闹的烟火尽数熄灭。

破除一切恐惧与痛苦,星辰圆月于黑暗中指引路途,为你带来夏日传说的绝顶盛宴。

是神明一手为她晕染的璀璨星空。

是神明一手为她设下的保护结界。

“似是寻着了呢。”

“先留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黑暗间不知是谁在轻声细语,碎开的声息溶入晚风,带着莲花的清香飞过耳畔。

轻快的声音犹如古琴中间清脆的弦,披上了保护者的外衣后再用鲜血祭出武器,设下安全的结界后,为你而战。

骤然间,刺眼的白光仿若击破了瞳仁,雷神嘶吼着敲响了定音鼓。跟随着的是一道炸雷划破了寂静的夜,怖人的雷声挑起战栗,极速的烈光在夜空中撕开一道痕,在雷神抬起鼓棒的瞬时,惊起了犬兽一声声的吠叫。镜音铃吓得一个激灵,从沙发弹起来后赶忙跑到落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视线落在窗外的天空上——

不眠的城市早已吹灭了所有机械的冷光,灯红酒绿消失于月光的洗礼。原本万里无星的夜空,但却在这一刻星罗棋布,瑰丽的银河近在咫尺,看得清晰。镜音铃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眸,眷恋般地伸出手掌附在玻璃上,湖蓝的瞳孔影影绰绰,与记忆中的星空重合了一般,似是望见了最美最美的光景。须臾间,少女聚焦了视线,星宿图汇成瞳孔中最亮的钻石,倒映在她双眸间的是神明唯有的光耀,移不开视线。

是神明啊——

繁星闪耀,双眸矅矅,皎皎月光,衣袂飞扬。

风涌动着厮杀的长鸣,黑暗的乌云瞬间化为刀剑与长矛,直指少年而去。

“在下的山水图,倒是许久没喝着血了。”

谁家少年轻念咒语,立于光影交汇的线?

谁家少年微微蹙眉,一个箭步落入月光?

少年披星戴月,破光而出,携光而入。夜幕下,圆月上,他青蓝色的瞳孔,挑染了星光;素白色的衣袖,随风荡漾;流水般的长发,全世界都披上了金黄。

他在星河之间抬起手掌,狂风倏地从手心间爆破而出,极速冲向他双眸紧锁的方向。随着夜风的托起,少年在空中翻转自如,落入树影后再次飞入夜幕,而后借力冲向远处黑暗的暴风圈,再从袖口间抽出武器击向猛兽的心脏,每一下都是致命。青蓝色的光丝丝缕缕地侵入黑暗,在他眨眼间一层层地幻化为粲焕烟火。

最终,似是疲倦了,金发少年立于距镜音铃视线不远处的欧式灯柱上。他手中握着一把紫檀木卷轴,衣角处的渐变和竹柏雕纹在清冷的月光下变换着明暗色调,手腕上戴着古时武人独有的皮革护腕,时不时悠闲地挥动着卷轴以防御不知从何处击来的闪电,在交合的瞬间迸出炫目的火花。

缤纷的光线道出了了绚丽的开场白,想走到阳台看清他的模样的想法驱使着镜音铃的手掌不自觉地摸上了落地窗的门把,在打算拉开的眨眼间,几张白符便从他的衣袖间飞出,疾速地削过空气打在窗户上,锁死了她的想法。

少年在格挡间撇过头,蓦然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别开窗,你若是开了窗,我可不保你的安全。”一边说着一边又快速挥动着卷轴挡过攻击。

“嗯嗯嗯嗯嗯……”女生点头点地跟鸡啄米似的,那几张贴在了门锁上的白符便缓缓打开了之前缠绕的死结,顺着风回到少年的衣袖间。

不经意间,闪电迸出的火花在他的衣袖间燃起了火苗,火舌舔上了苏州绣娘手工刺绣的竹柏。少年不耐烦地挑了挑眉,缓缓抽出卷轴里的画卷,抬手一挥,墨香四散,卷绕的宣纸围了他一圈。而后数千张符纸从他被风卷开的衣袖间迅速飞出,每一张都是淬了青蓝色的密语,只见那青蓝的光如弦上的箭,与山水画卷中的墨色在他的咒语间蓄势待发。

弹指间,只见他轻启唇齿,哼唱咒语,素白色的长袍被风卷开一层层白光,那墨色的海洋与青蓝的光箭骁腾而去,直直冲向远方的暴风圈。

墨色如海啸延展成高墙,席卷淹没远方的风暴中心;青蓝如利箭搭在绷紧的弦上,刹那间万箭齐发,如流星雨一般削过层层压抑的空气,直指觳觫的猛兽中心。不安的山林,远处的乌云,黑暗的边缘,少年的咒语。霎时间炸开了青蓝的光华,白昼与黑夜交替变换,在少女的眼中晕染着蓝天与湖泊,抚平了躁动的黑夜。

不多时,便传来了猛兽的咆勃,和着暗夜的狂风席卷着立于灯柱上的金发少年,震天动地。他颇有耐心地将画卷收回卷轴,再次落入繁星与月光所晕染的黑夜,重新落于灯柱上时,手中多了一支纯黑的发簪。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只隔了四五米的空气。

镜音铃急忙推开窗户走到阳台,即便拉近了距离,但星辰与圆月仿佛在他的面庞上洇开了光,看不清晰。

他只身而立,腰间的玉块璁珑作响。散开的金发稍稍遮住了眉峰,但遮不住他青蓝如水的眼,手中的卷轴雕刻了莲花,夜风卷着他的及腰长发,身后皓月千里,在他发顶描出一圈金光。男生低头瞥着被烧坏的衣袖,不禁皱紧了眉头,唇齿间发出的“啧”声揉在夜风里。

“走罢。”他对她说道,自然地像是说去散步一样。

“去哪里……?当……当神仙?”女生不解,“哈……哈嚏!!”

“怎会想着去当神仙?俸禄少又净是些苦差事,你可知当神仙要过三重门?”他挑挑眉,袖中飞出一张符咒,掠过少女的耳畔后,将搭在椅子上的格子外套拾起再放到她头顶。“穿上,夜风凉。小妮子你可有木篦?借与我一下。”

“木币??”木头做的硬币,要来干嘛??

“……梳子”

“噢噢……”镜音铃一边感叹着对话的微妙感一边钻到房间里找木梳,小跑着回到阳台后抬起手臂,木色什物便顺着抛物线落到少年的掌心,“那你有什么事吗?还是只想借梳子……?”

“你不怕吗?前些日子,一位凡人可是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少年双手束发,簪子挽了一圈,未束在发簪上的长发便肆意垂在肩上。
 
“还好……挺梦幻的,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听鬼故事吧。”她穿好外套,趴在栏杆上和他聊天,“对了,你是什么神仙啊,负责收妖怪的吗?”

“……无姓,单字连,仙界之尝愿星官,来找你只因这个……”话未言尽,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灵魂宿于你的眼中,倒是许久没见过这般聪慧的灵了,教我一通好找,没估到还要我破出戾荆来寻,这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我可不想被贬下凡间去宣扬什么社会主义好。”

“那你刚刚在和谁打啊?”

“戾荆。”

“不是你把它唤出来找灵魂的吗?”

“话虽如此,但我法力有限,收不住他,便是失控了罢。”

“你可以不唤啊……”

“若是再不唤,灵魂将会于今夜消失,届时我又要被贬下凡间,不如唤出来赌一把。”

“好逊,难怪俸禄少……那是谁的灵魂跑到我眼睛里了?”

“小妮子,是你奶奶的。”

酸意涌上鼻腔,一瞬间湿了眼眶,镜音铃手腕上的银铃手链叮叮咚咚地响,犹如雪水消融汇入溪流的歌声,唱响在盛夏的夜。

连立于灯柱上,风卷开了他的月色长袍,少年挽好的长发随着夜风拂开了金色的麦浪。他看着女生蓄满泪水的双眸,月光打在她的侧颜上,半光半影,变幻无常的湖蓝瞳孔,满是轸念,一丝一缕,化作苦涩的泪水。

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双眸,言之凿凿地对她说着:“你亲人之魂,于你的眼里。镜音铃,你可要和我立下羁绊?唯有如此我才有带你去找你奶奶的资格。”

泪水落下,不是悲伤,不是痛苦,是言语无法描摹的情绪,溢满了整个心房。

心口疼得无法言语,却又那样地高兴。

像是抓住了希望一般,仿佛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什么嘛……”她抽抽噎噎地,赶忙用手背去捂眼睛,止不住的眼泪划过皎洁的面颊。女生在月光下笑言:“你们这些神明,还是很厉害的嘛——!”

尝愿星官抬起右手,咬破了食指指肚,鲜血在空气中缓慢沉淀,染红了他青蓝的眼。殷红的丝带自指尖飞起,落在她的小拇指后系成相思结,微亮的红光和炙热的触感,缠绕于指关节。

“跳下来便可立下羁绊,小妮子你莫怕,跳便是了。”重重红光自食指腾跃而出,疾风卷开他的素白的衣袍,艳红的鲜血,祭奠着灵魂的愿望,急切炽热,热度在指尖延伸向前。

镜音铃抬起手背擦干泪水,她纯白的连衣裙仿佛印上了夜幕的星子,格子衫泡涨着月光。凉风细细密密地滤过她的金色的短发和睫毛,像是在黑暗中翩翩起舞的白蝶,裙角的翻动化作蝶翼,纯白的衣带是她舞动的轨迹。
少女顺风振翅,在星光下落入神明的笑容中,在碰触他手掌的半秒前,道道红光自小拇指散开,丝丝缕缕地卷入她的金发和眼眸之中,最终止于她的心口间,再落入他坚实又温暖的怀抱。神明的心跳隔着柔软的衣料贴着自己的面颊,镜音铃闲适地闭上双眸,倾听他哼唱的咒语犹如老人哼唱的摇篮曲,二人沉入带着榕叶香的风中,听风声带他们坠落于另一个温柔世界。


     
 
 
   

肆*海风吹,海水涨,谁为谁而生于光>>>

海浪声涌入耳廓,哗啦啦地哗啦啦地,鸣唱着夏季;足下不是冰凉的瓷砖,而是微凉的沙滩。冰凉的海水浸泡过她的脚踝,再顺着大海的呼吸退却,又再次打上来,循环重复永不变更,咸涩的海风温柔地拂过抚摸她的脸颊再牵起她的裙角,一切的一切,熟悉得无法言语,她吸气,吐气,循着勇气睁开双眸。

“这里是……”

光影盘旋,似是跳跃的光华,一下一下地,和这个季节和着拍。镜音铃单手附在石桌上,摩挲着刻在上面的棋盘,温热的茶水散开氤氲,身旁的竹椅下躺着四散的蜡笔。

镜音铃手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悦耳无比。

熟悉的海风,熟悉的海浪,熟悉的沙滩,熟悉的一切。侧目远眺是崇崒的山峦,岟崥下的人家灯火重重,随着海风晃开了残影。不远处的冰沙店窗外张贴着冰沙口味和价目表,风铃挂在门外随风荡起叮铃铃的声音,孩童们骑着脚踏车在弄堂里穿梭尖叫。

海澨延伸的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海,在夜幕中水光滟滟。星光成桶成桶地泼洒,晨昏线重合的交际线,太阳与月亮如安徒生童话一般相拥而眠所降临的黑夜。海鸟洁白的羽翼在海洋中展开掠过船底,巨鲸与鱼群遨游于冷暖交替的空气,轮船上的人们歌唱着打鱼人的歌谣,往空中撒开巨大的渔网。

十里绵长的云,一望无际的海,翻飞的海鸟,宁静的星空,澄澈的蓝天……

和记忆重合了的平行线,错开在风里,快要回想起的记忆,却隔断在这温柔的世界里。

“这里,便是你奶奶的心愿,我方才附了神力给她,再等上一刻钟,她约莫就该来了。”连伸手去触碰石桌上蜡烛,在接触的一瞬间化缥缈的烟雾后再升腾为绚烂的烟花,一簇簇的流光溢彩,美极了。

“连,尝愿星官是做什么的?职位很低吗?俸禄总不至于少得连饭都吃不上吧?”镜音铃拉开竹椅,坐下后桌上的棋盘即刻现出了她爱吃的夹心饼干,她拿起一块后将小碟子推到他面前。

“饭还是吃得上的,但想要多一个荤菜和甜食,还是困难了些……”他坐下后将信将疑地将饼干放到嘴里,青蓝的眼眸里却是看得见的愉悦,“尝愿星官做的事,便是把像你奶奶这种不愿意走奈何桥、喝孟婆汤的跑路的干活的灵魂规劝回来。毕竟灵魂走的时候带了太多魂力,若是被恶灵兽吃了,我们就得派人去收,搞不好他东吃一点西吃一点儿,幺蛾子弄大了我们就得派一拨人去收,收不起来便是要发生战争。你瞅瞅叙利亚,便是怨那星官做事不上心,莫说是乾坤圈,玲珑宝塔来了也是收不住的。我晓得你肯定很想问为甚那星官做事不上心,那便得回到俸禄少这个问题上……”

“停停停停停……好了,俸禄问题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了,回头我去庙里添点香油钱总行了吧。”

“那有甚用?”他接过附近赤花仙递来的桑果,拉过她的手腕后深色的果子便落在她的掌心里。

“那我……那我在钱上面写上‘尝愿星官连先生收’,这总行了吧?”她把果子放进嘴里,犬齿咬开清香的果味散开,青色眼眸里却映出了她扭曲的脸,“好酸!!”女生大叫着,险些没把嘴里的劳什子吐到他好看的脸上。

“哈哈哈哈,小妮子你真是天真,前些时候好几个羁绊人当时都信誓旦旦地要给我金山银山,若是这样,我定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那那些羁绊人没有请你吃饭吗?”好歹我请你吃了饼干吧……

“康熙年间的事,早给忘了。”

“……”

为表示友好,镜音铃还是很努力地把果子咽了下去,而后留在口齿间的却是别样的清甜与回甘,没办法,女生只好把骂人的话都给吞了回去,脸颊憋得红彤彤的,生硬又好笑。

“……那连你是怎么当上神仙的啊?我也想当。地府还缺不缺丫鬟啊?我扫地抹桌子都还可以……可能女红差一点……不,不是差一点……是根本不会。”

“地府不缺丫鬟,女红由小仙们做着,地府缺阕捉灵,你这身子骨,当阕……多吃点你们那边的钙片吧,长高。我当神仙这事说来话长。”他把果子摊在桌子上,倒是觉得闷了,眨眨眼睛,沉睡在沙滩上的沙砾便像是失去重力一般浮到桌面,构建出将棋的轮廓来。

“那就长话短说。”她接过他推过来的棋子,摆放好后二人便这样开了棋局。

海风卷过地平线,棕榈树的叶子飒飒地响。海水漫上沙滩,退却后留下了夕阳的残影,等海水再次漫上沙滩时,那沉静又温柔的光泽就这样溺在海水里,孕育出夕色的鱼群后,那暖色便穿过湍濑的水流游向远方的海平面再顺着气流跃入天空,在晨昏线的交际处留下夕阳的映像。

少年执起棋子,却不知该落于何方,他重新把将棋收回手心中,修长的指尖一点点地摩挲着棋子的纹路。

“……尝愿星官,生于愿望,死于绝望。”他喃喃着,偏过头去看那梦幻的世界,青蓝的眼里一片光华。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记不清是多久了,约摸是东汉吧,又或许是西汉那会儿。闹灾荒,家里没吃的,刚出生的弟弟饿得哇哇叫,我只得跑到深山里割树皮野草,那时有树皮野草都很不错了,比吃泥巴强。预备打道回府时,抬头便看见崖边生了一丛鸡枞,那时我真真是高兴地都要跳起来了,那鸡枞别说吃,就说看着都估摸着能卖许多钱……利手利脚地爬上去后,刚把鸡枞小心翼翼地弄下来丢到篮筐里,还想着过不久再来采,因鸡枞下都宿了白蚁,下完雨后是固定长在这里,不巧,我命不好,踩到空石,摔下去了。”

“后来让我高兴的是家父寻着了我而不是另些村民。不然,那从鸡枞可要便宜别人了,我都搭上了一条命,多不值啊。”

——只为你们攀爬险峻的高崖,只为你们采撷与雷电同生的精灵,只想让你们继续活下去。

“弟弟活下去了,一家人都活下去了,真好。”

——只要你们活下去,于我而言,即便是割断与尘鞅凡世的线,也没有关系。我知晓你们因我的离世哭得肝肠寸断,可没有关系,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会轮回一切。

“我想,定是他们拼命地许愿,才会诞生这样的我吧。”

——谢谢你们,在星光下铸造了这样的我。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度过三重门后,每日我都在帮助他人完成最后的心愿,若你们得以知晓,一定一定,会以我为傲吧。

“小妮子,你觉得呢?”

——温柔又安心。即便俸禄少了一些,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诞生,如何?”

——柔软且宁静。即便长仙官的脸臭了一些,也没有关系。

金发少年回头问她,他的睫毛长长的,笑意跳跃的眼睑下是举世无双的青蓝宝石,其间荡漾了一波又一波春水,缕缕春风平息了燥热烦闷的夏季,留下的是早春的澄廓浮空和新绿嫩芽。

“这样的诞生,不能再好了。”她笑着说道,素白的衣裙,漫天的星斗,少年的故事,美好的时光,“但我觉得,并不是你父母他们拼命地许愿才诞生了这样的你,而是你自己拼命地许愿,想要他们活下去,想要他们可以在春末看花田,初夏看游船,中秋看明月,冬天看冰雕,才会诞生这样的你,才会有现在的一切,不是吗?”

“说的也是。”他笑笑,无法决定的棋子终究是落了地,男生不留情面地将了她一军,“小妮子,你奶奶来了,在那边。快去吧……”少年这么说着,手指的方向指着她身后的那片没有界限的海,而后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短发,“我在这里等你。”

她猛地转过身,忘记了如何去呼吸,瞳孔倏地晕满潮湿的气息,湖蓝的双眸倒映的是柔软的光聚于远方,模糊蹒跚的人影正向她挥着手,镜音铃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顷刻间,幻化为她最爱的小柑橘。

天空漫天的星光,顺着蜿蜒的路途一点点地聚集在老人的身旁,一圈圈地围绕,描绘着宇宙的光芒。夜幕降低了亮度,只剩下溶溶月光,而老人的身影却愈发地亮,似是世界上,最亮最亮的发光体。

“连,请你吃橘子!”她擦干眼泪后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几个橘子,一股脑儿抛给他,而后只身走向那片柔光,逐渐地,镜音铃加快了步伐,小跑着奔向远方。

连拿过橘子,剥开后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甚于自己衣兜里的小桑果。

“谢谢。”他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几个小柑橘落在他的衣袍间。
 
  
 

 

  

 
伍*魂魄散,银铃响,谁的拥抱暖洋洋>>>

镜音铃拼命地跑着,眼前的身影一直在向她招着手,星光宛如糖霜一般尽撒于她和蔼的微笑。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在海水的拍打下不但没有褪去反而继续下陷。海风将她的金发捋到耳后,湖蓝的眸子里印上了眼前的群群星光,纯白的衣裙随风飘荡,少女湖蓝眸子里无法容纳的泪花止不住地往下掉,小柑橘落在沙滩上,在海水的浇灌下跳出夕色鱼群。

不论是下课冲饭堂也好,还是上课迟到赶班车也好;不论是中考体育两百米测试也好,还是壮着胆子闯红灯也好,镜音铃从来没有如此快地奔跑过,她大步大步地迈开步伐,双臂尽力摆动为奔跑储蓄能量,仿若背脊生长出丰满的羽翼,犹如乘着疾风白驹一般,破除一切阻碍,只为来到她的身边。

少女的格子衫灌满了风,纯白的裙摆随着奔跑的动作挑起波澜,足尖混杂了沙砾与海水,银铃手链叮叮当当地响着,摇开了盛夏的海浪。

女生一边跑一边抬手擦干眼泪,只为看清远方的她,从而不会偏离了方向——花白的头发,时光摩挲而留下的皱纹,一起缝制的碎花衣裳,隔壁银匠老爷爷一起打制的铃铛,可以包容一切的柔软笑靥,佝偻的身躯却依然尽力挺直的腰板……全部的全部,都在散着星河般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想要再靠近一点点……

儿时的记忆脱离了遗忘的枷锁,女生在蝉鸣的仲夏夜想起一切的一切,难过心痛地只能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奔跑,就算是喘不过气来,也不能停下脚步,也无法停下脚步。

——我以后,要请神仙为我建造一个世界,在那里,太阳和月亮和星星是一家人,它们永远都挂在空中,这样就不会分开了。天的一边是晚上,另一边是白天,中间由夕阳过渡,偶尔太阳先生睡觉的时候,月亮小姐就帮他代理。

——挖沙坑太累了!一个不注意海浪就打过来,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沙坑要是可以自己下陷就好了!

——奶奶啊,为什么海鸥不能在海里游泳呢?为什么鱼群不能飞到天空呢?渔夫往天空撒开渔网,捕捉夕阳和鱼群,肯定很美。

——要是这个蜡烛可以像庙会的烟花一样就好了……这样的话,每天晚上都有烟花看,就不用等庙会了。

——隔壁的小子欺人太甚!!把你给我的饼干都吃完了!!要是有吃不完的夹心饼干就好了!!!可!恶!气死我了!!

——如果我哭的话,掉下来的绝对不可以是眼泪,太懦弱了,要变成我爱吃的橘子才行,这样的话,别人就不知道我哭了,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哭了,不就跟承认自己失败了一样吗?

——在晚上,还要有漫天的星光,要像故事书说的一样漫天繁星,它们会顺风而飞,和我一起听你讲故事。

——那个世界里一定要有奶奶!才不要爸爸妈妈!我和他们又不熟,我要奶奶!

——不管!要奶奶!!

曾经在蜡笔和白纸呈现的幼稚幻想,在这里,却是你一手为我建造的世界……我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想再快一点点,再和你靠近一点点。

我可以碰触你吗,我可以拥抱你吗?

我可以好好地说再见吗,我可以好好地对你微笑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吗?

思念,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啊……

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可我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事实,更没有勇气去迎接新的一天,固执地认为你不过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时光轮回,似是传说,可我却由衷地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掌看潮涨与夕阳,和我在夜晚的海浪边看星星点点。

你的笑靥,宛如阳光,可我看着照片定格的好时光却湿了眼眶。

记忆的时光,我愿重来,与你共度的旧时光,想重新再好好地与你一同走过十七年的春夏秋冬,即便是不可能,也依然无数次地对着银铃手链许着这任性的愿望。

我好想你。

看得见的,是她的笑,看不见的,是无尽的思念。

少女哭喊着投入那片耀目无比的光芒,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可以碰触到的真实怀抱和温暖体温,熟悉的玉兰花气息,她拼命地把脑袋埋在老人的肩膀里,失声痛哭起来,呜咽着说不清晰的话语:“奶奶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我不想留在爸爸妈妈身边,我想和你一起走……!大城市一点都不好,什么都没有,连星星都没有……!”

老人刻满了皱纹的手掌附上了她乱糟糟的金发,而后双臂环过她的脊背,用力地抱了抱她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孙女。

她当然是知晓的,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夜夜笙歌,少了那份淳朴,少了浩瀚的蓝空和清澈的湖水,少了凉爽的树荫,更少了她习惯的一切……

“傻丫头,对不起噢……之前奶奶魂力不够,只能帮你造个会放烟花的小蜡烛过过瘾,谁知道把你弄得那么难受,只好叫仙官小哥帮帮我这个老太婆啦。星星看不见就不代表没有啊,怎么还没长大。”老人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手心里变出白丝手绢,天空跃下夕色,在手绢上缠绕着金线,不多时便勾勒出鲤鱼跳荷花的模样,再帮她擦干净鼻涕眼泪,脑门抵着脑门,指尖揩去泪水,祖孙俩正说着谁也听不见的悄悄话。

小时候,只要镜音铃受了委屈,哭起鼻子来谁也劝不住,唯有老人像是会变魔术一般掏出小手绢,一边帮她把眼泪擦干净再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告诉她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告诉她荷花变哪吒的传说。

“丫头你知道吗,其实星星一直都在你头顶上,只不过,城市的光太亮了,你自然是看不见的,咱家丫头傻的哟,以后谁娶啊。想看星星的话,找个晴朗无云的晚上,约上你的朋友们去远离城市的山上,记得带好衣服和防蚊水,晚上夜风凉,那里能看到星星和银河,傻丫头。”

曾有多少个晴朗无云的夜晚,老人摇着蒲扇饮着茶水,在村民们的吆喝下带上自家的小孙女,一干人就这么爬上山坡,看星月皎洁。镜音铃依偎在奶奶的身旁,金发在隔壁理发馆阿云姐手中梳成好看的蝎子辫,星眸皓齿,听着一家人又一家人的故事,一盏热茶,凉风徐徐,铺开在绮丽的银河下。

“还有啊,阿宏和小霞自小把你丢在我这里对你不管不顾的,我知道你心里这个疙瘩就没好过,可是他们到城市去打拼,只为了给你更好的未来不是吗?他们吵架的话,按着丫头你的性格,不应该冲上去把他俩的手叠在一起吗?他们也很爱你的,你得好好看着才行啊,这样不吭声不回应的,小俩口不吵才怪哩。”

  记不清是多久前养成的习惯,镜音铃每回看着自己父母离开的背影,就把拳头攥得紧紧地,手里握着母亲留下从来没有吃过的糖果,直到化成一片黏腻的不适,也依然没有松开手。他们毅然离开,镜音铃也不甘示弱,她也坚决地扭头就走,她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会哭闹,不会拥抱,她连个告别都不会留下。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怨他们没有来看你,其实丫头你也很珍视他们的吧,要去发现那些宝贵的事情啊。”

是真的很珍视吗?镜音铃不知道,但是融化的糖果,她还是会认真地吃掉,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再把糖纸洗干净夹在自己最喜欢的漫画书里,在清晨的阳光下把它们交叠在一起放在眼前,看绿叶晕染深蓝,看蓝天铺开红霞。

“还有啊!别在夏天吃那么多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一放学就跑去买冰沙吃,那一大碗劳什子整进去,买一车保济丸给你都没用。你不是说过吗?我们家丫头是小仙女,只能喝露水,不能吃别的。”

炎热的夏日,镜音铃扭转着自行车的龙头,在热风下飞驰成蛇形,路过冰沙店对着老板喊了一声老样子,那白花花的碎冰便淋上了橘子酱。可老板转过头却啊呀一声笑着说冰沙没得吃了,看着镜音铃被老人家揪着耳朵数落着,又见她奶奶又扭头过来和老板解释不是你家冰沙不好,而是老人家不准她这样胡乱搞,路过的村民们倒是捧腹大笑。

“冬天要多穿点衣服,你一到冬天就死也不肯穿秋裤真不知这性子是跟了谁。还有,春末的时候跑完步别马上脱衣服,捂着好过脱。你感冒不是脱衣服跟刨包菜似得,就是晚上睡觉蹬被蹬得,净是养了这不听话的白眼狼!”

睡不着的伏旱时节,镜音铃把百家被蹬得天南地北,风扇转得再起劲儿也没用,只能整个人往墙上靠着才能浅浅睡着。深夜里,她却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奶奶撩开了珠帘,把被子重新盖好后再使劲儿地掖被角。就这样往往复复了好几次,她踢,她就像是拥有超能力一般知晓后再过来帮她盖好。清晨醒来,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背后热出了一片白毛汗。

“帮我谢谢那位仙官小哥。丫头啊,时间不多了,我该走了,你要是没变成老太婆就来找我唠嗑,看我不拿鸡毛掸子打断你的腿,别说冰沙,让你在地府连孟婆汤都喝不着。”

“再见,丫头,奶奶也很想你。”

“别害怕,奶奶一直在你身边,阿宏和小霞,他们也很爱你,比奶奶更爱你,你也要试着去爱他们。”

“丫头啊,别怕时光漫长,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奶奶就在天上,一直都会看着你的。”

片刻间,那可以碰触的怀抱却在她怀里化作一片微暖的碎星,怀抱里的星光蓝得耀眼,蓝得璀错。少女缓缓将手臂抬起,托起那片如海如空的光,那跳跃的星辰便倏地离开了她的掌心,而后,湖蓝双眸印上了夜幕的景象。

“再见……”她喃喃着,认真地和她道别。

镜音铃曾看过五百年一回的三星一线,也看过阳光在空气中留下七色微笑;她看过青藏高原夜晚的星,也看过观星团带着她去极地附近所观测的流星雨。

可是,都没有这一幕来的震撼,也没有这一幕来的治愈,更没有这一幕来的领她安心。

说是一场天文盛宴,也不为过吧——

“再见!!!”她对着夜幕大喊着,远方传来阵阵回音,荡漾在浪花中。

太阳沉睡在月光的怀抱中,夜幕在繁星回归的刹那间点亮一切光华,恒河沙数的星子镶嵌的夜幕间,美丽而宁静。清晰可辨的银河正流淌着绮丽的光线,如芭蕾舞者一般旋转着独舞,在夜晚的舞台留下旋转的奇迹。万千颗青蓝流星自北向南划过天空,带着橘色的尾迹再霹雳炸响盛夏的夜,一下一下地迸开璀璨的光。它们随着风的寄托缓慢地划过地平线再飞向目的地,留下道道夕阳的光辉,像是跳跃的鱼群和鸟雀,在她的双眸中如初生的骄阳一般散着熹微的光,印染交错的湖蓝与橙黄,洇开在夏夜,宁静地诉说着它们永不暗淡的传说。最终,繁星落幕,沉浸了一切。

“再见,奶奶,我很爱你。我也会去试着爱爸爸妈妈的。”

镜音铃右手攥着小手帕,言之凿凿地,对着天际的余光说着,左手拿着一个小柑橘。直到天空最后一缕光结束,她坐在沙地上看了很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子赶忙往回跑。

金发少女单薄的身影从另一边快步跑来,纯白的衣裙打着卷,她时而蹲下身子捡起沙砾中的贝壳再抛到海水里,时而快步跑过海水掠起水纹。直到她抬眸看见正在吃橘子的神明,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弄完了?”他坐在竹椅上,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用意念建造沙砾宫宇。

“嗯。”她点点头,眼睛肿肿的,脸颊也貌似哭胖了一点。

“那便回去罢。”他抬起手,宫宇在谈话间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盘散沙落在金黄的沙滩上。

“谢谢你,连。虽然我不能帮你多弄点俸禄,可是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镜音铃往上衣口袋摸出明亮的事物,拉起他的手腕,掰开后放在他的掌心间。

“这是……?”冰凉的触感,陶瓷质地,赤红的棉绳,上了釉的绣球花描了一圈金边,少年看着手里的事物,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羁绊人手里收到礼物,打心里边欢喜。

“这是埙,既然你可以把卷轴做成法器,那这个埙也可以吧?”

“谢谢,只不过,若是要做成御敌的法器,只怕我是要好几个月吃不上饭了。”他笑言,将埙挂在脖颈上,低着头看着,伸手附上摩挲。

“啊?!那你别做了,你还是留着没事的时候自己吹着玩儿吧……”

“小妮子真好诓哈哈哈哈……”他抬手揉乱了她的发,在头顶心留下神明的恒定温度。

“喂——!”少女赶忙抬手把头发收拾整齐,鼓着气嗔怪道。

“我亦有回礼,估摸着明天晚上就能看见了。”连伸手拨开她的金色刘海,莲花的清香席卷而来,近距离放大的干净面庞,却看清了他眼角的伤疤。少年在她的左眼留下淡淡的一吻,吓得她连忙往后退。

“男女授受不亲!!”她大叫着,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他一个活了千年的老神仙能和一个丫头片子擦出什么火花,想太多。

“那你权当是回收灵魂罢。”

神明笑言,抬起手掌,示意她牵起。镜音铃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美好的童话世界,又抬头看了看漫天星宿。而后拿起桌上没吃完的橘子,放一片在嘴里,汁多味甜。再不经意间牵起了他的手掌,炽热的血液自尾指流淌,红光飞舞,卷开了海风,卷开了海浪,红丝带顺着阵法重新回到他的食指指尖,编制着相思结。

“连,你是我的盖世英雄,谢谢你。”她闭着双眸,却字字坚定。

“小妮子,是你的世界太小了。”他笑言,像是教导着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

“不是我世界太小,而是你是我一个人的英雄,那就够了。”她这样说着,这样笃定着。

没有理由地信任,没有理由地笃定。

一片白光袭来,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不清,如浸没了水的画卷一般没有了原先勾勒的轮廓与色彩。

金发少女任由连抱起,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边传来温和的歌声,诉说着星星的美丽,泪流不止的双眼,心中却如放晴一般,如明澈的空,万里无云,如明朗的夜,满目繁星……
   
    

   
 
 
 

 

 

肆*夜降临,符咒起,十里繁星赠予你>>>

镜音铃睁开双眼,跃入眼帘的是贴满了荧光贴纸的天花板,鲸鱼抱枕的绒毛摩挲着面颊,空调依然吞吐着凉气。她坐起身来,看着原本放置在隔层的梳子却跑到桌面上,身上还穿着格子衫,睡前拉上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光线沿着空气流淌。女生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白丝手绢安静地趟在里面。

不是梦。

打开门走到客厅,原本昨夜的断壁残垣收拾得干净彻底——米色的雕花窗帘散发着百合洗衣液的气息,印了绣球花的玻璃杯被洗干净晾在阳台上,水泽片片,顺着重力落下。电视机前的玻璃茶几换成了大理石桌子,几把木头椅子也换了模样,镜音铃慢步渡到厨房,视线落在垃圾桶里面,没看见碎玻璃。

——阿宏和小霞,他们也很爱你的,比奶奶更爱你。

——要去发现那些宝贵的事情啊。

“小铃你醒了?那快去洗脸刷牙吧,锅里有粥,我还做了你爱吃的鸡蛋饼。”妇女从洗手间走出来,拿毛巾把手擦干净后便赶忙走到厨房拿碗盛粥,但镜音铃暮然间却听见了瓷碗碎裂的声音,“小铃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终于好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大师做法的功劳……得挑个日子买些礼品给他送去……”金发女人一把抱住她,全然忘记脚下还有足以致伤的碎片,“还痛不痛?告诉妈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妈妈……脚下,小心。我眼睛没事……”

“啊……哦……没……没事就好,你快出去,这里我弄就好了。”妇女赶忙蹲下身子,背过她收拾残局,殊不知眼泪掉落,只因那一声迟到了十八年的母亲。

“好,我去帮你拿创口贴。”女生说完便跑到房间里找创口贴,这一回,她没有哭泣。

这些珍贵的事情,她再也不能错过了。

这些爱她的人,她再也不能忽视了。

清晨静好,阳光明亮,只愿与你们一同度过好时光。

你多久没看过星星了?

一天?一星期?还是很久很久?还是从来没有?

不是孤独的两三颗隔了千里的距离的星,而是像晶亮的宝石一般点缀着黑夜,铺满了沉沉的夜,无时无刻安抚你不安的心,小声地歌唱着星空的呓语。

镜音铃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报新闻的记者,用着夸张的专业术语和科学家的研究解释着这个城市为何在今夜有漫天繁星。城市里的人们尖叫着赞叹着,攒动的人头流动于街市与小巷。太久太久没有接受大自然的洗礼的人们,变得学会伪装,学会冷漠,学会视而不见,学会听而不闻,可星星不会,它们就这样平静地挂在空中,就像歌谣里唱的那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那黑暗中的细微光芒却未曾改变。

——一直都在,只是你以前看不见罢了。

——指引着我们,去往更好的明天。

——指引着我们,学会去爱,学会去发现生活里那些美好的小事情。

神明为她留下的礼物,教导着她往前看,向前走。她抛开一切顾虑,偏过头看着天空那颗最亮的星子,没来由得坚信着那是奶奶的微笑,心头一暖,嘴角微扬。

也许你还在叛逆着和父母闹矛盾,也许你正气着摔门而出离家出走;也许你还在烦恼着喋喋不休的班主任和漫天飞舞的试卷,也许你刚才和恋人大吵一架闹着要分手……

可是你要记住,他们爱你,在乎你,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像是星星的恒温与图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伍*狼牙月,埙声响,旧人归来笑颜漾>>>

镜音铃踩着平底鞋回到公寓里,大衣随手扔在地上,她懒懒地蹬掉鞋子后便把自己整个人丢到沙发上,双腿夹着抱枕再拿起震动的手机,断断续续地应付着家里人的唠叨。

“吃了呀,刚吃。”她胡乱地拿起早上开了的薯片,吃完后还不忘把手指舔干净。

“没有吃垃圾食品,今晚自己煮了面条吃。”

“不是方便面!是面条!面条!”生气地弹起身子,走到冰箱前拿出冰冻的橘子汁,像是爷们喝酒一样一口闷下去。

“嗯……爸他身体还好吗?我国庆肯定要回去啊!”再次把自己丢到沙发上,调整了睡姿,抬眼看着窗外孤单的几颗星子凫水于黑夜,便开始想念家乡的繁星万里。

“还好吧,我现在还不想找男朋友,妈你别操心了。”视线又落在沙发上的枕头,镜音铃不自觉地去划上面的口水印。

“我们组里你也别打小算盘了,全是面瘫的中年大叔,之前我们组长因为我弄错要清理的文物,骂人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不会变的……真的!谁骗你啊!?我才不想拉着男朋友出去的时候别人对着他喊叔叔好……”

“我还年轻还不是剩女,人家三十岁才算剩女我才二十三……”

不经意间,几片白符极速穿过空气贴在落地窗的锁上,一如曾经。镜音铃湖蓝的瞳孔倒映着散着青蓝光华的白纸,瞳孔收缩,讶异地无法言语。

像是失去了重力一般,手机滑落后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只剩下母亲疑惑的询问声。随着十里春风的荡漾,他的声息溶在早春的嫩芽中,悠闲地舒适,带着些许嘲讽——

“小妮子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味道?安全起见可莫开窗。”

轻快的声音犹如歌唱的翠鸟,弹奏着古琴中间清脆的弦。镜音铃赶忙跑到房间房间猛地拉开紧闭的窗帘,几张白符也安静地贴在窗户的锁上。映入眼帘的,是星空,是银河,潮水一般漫上夜幕,仿佛如五年前的夜晚,视线难以聚焦。

——好久不见。

隔了五年的春夏秋冬,可他依然是当年的模样,干净的面庞,凌冽的眉峰,青蓝的双眼,没变过。

少年立在松柏的顶端,金发如流水,白衣泛着神明独有的光泽,身旁傲立着一头黑豹,它矫健的身躯在霎时间冲向恶灵,带着猛兽独有的嘶吼与咆勃,撕扯着恶灵的躯体。远方的黑暗灵体成群地扑来,他不慌不忙地拿起胸口前的事物,轻阖双眸,悠扬的音调在空气里荡开了青蓝水痕,手指轻巧,变换着跳音的旋律,在恶灵碰触的须臾间炸开蓝花,化作一层又一层的青蓝火光。半晌,他睁开那绝世的双眸,而后从袖间抽出画轴,一个箭步跃入繁星之间。

衣袂卷起早春的风,他翻转的身影带起初生的雨露,狼牙月的夜,少年的身影在高耸的楼房间跳跃,乌黑的浊影跟随其后,他背过身子甩开卷轴,墨汁托着神明如海啸一般涌入云霄,而后是青蓝色的雨,焚烧着黎明前的黑暗。

不久,传来他的声音——

“我现在是长仙官了,待我收完妖,请你吃饭吧!”散云间传来他的声音,只见云端上迸开明黄的闪电,青蓝的光芒

“好呀!我要吃满汉全席!”透明的玻璃印上了她依旧稚嫩的面庞,是爽朗如三月春风的笑靥,一如五年前的青葱模样。

——他是我的盖世英雄。

——他是她一个人的英雄。

青蓝的光华,点亮了寂静的夜,耀眼璀错,移不开视线。

“好久不见,连。”她笑着对他说。

“小妮子,好久不见。”他立在阳台上,胸口上的埙,借着星光熠熠生辉,“原来你在这里讨生活,那岂不是瞧不见星星了?”

“是啊,也就放长假的时候回家看看……不过现在也有的看,挺好。是不是你走了就没得看了?”

“真拿你没办法……”

而后他俯下身子,轻吻了她湖蓝的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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